《劍名不奈何》 092

“……東天上神出手決斷,

果然非我等能及啊,”安靜片刻後隻聽瓶子裡的宣靜河唏噓道。

徐霜策身影已閃現在應愷上方,頃刻間交手上千招,

雲海電閃雷鳴,

無數粗壯的閃電成柱打下人間。應愷確實不欲與徐霜策陷入鏖戰,

定山海一味格擋不奈何劍鋒,在那山崩地裂的重撞中不斷噴出金色神血,

身軀疾速向地麵墜去,

突然身後又有氣勁襲來,

是白太守!

應愷猝然轉身,

一劍爆發全力――鏘!

定山海同時架住了當空而來的不奈何與白太守,

劍鋒爆發銳響!

此時此刻,遠方的臨江都已陷入火海,硝煙之下城牆坍塌,慘狀悉數映在應愷眼底。然而他沒有任何心願達成後的喜悅,

須臾後閉上眼睛,

移開了目光。

“阿惟,

”他倉促地笑了下:“要是此刻還在蝶死夢生裡該多好啊。”

宮惟瞳孔微微睜大。

這句話過後,應愷手中的劍驀然撤勁。

不奈何與白太守兩把神劍的巨力卻收不住,

三道劍鋒摩擦爆發耀眼電光,將應愷整個人遠遠甩飛了出去,

瞬間沒入了滔滔雷海!

宮惟箭步上前欲追,徐霜策閉目略一凝神,睜眼道:“來不及了,

已經消失了。”

宮惟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感覺,

片刻後回頭問:“他回上天界了嗎?”

徐霜策道:“應該是藏在人間某處,隻是你我感應不到。”

滅世兵人被宣靜河用大乘印封鎖了三天,

隻來得及屠戮臨江都這一座城池,且之前百姓已撤離了一部分,與九千年前滅世之戰那千裡赤土的慘景相比,已經算好了很多。

但先前滅世兵人爆出的數百萬機關零件已經飛向了人間的各個角落,不知何時就要爆雷。徐霜策輕呼了口氣,修長的手指一按宮惟肩膀,道:“先回去吧。接下來怕是要大亂。”宮惟單薄的身影在狂風中衣袍飄飛,茫然望著應愷消失的方向,眼神深處有一絲難過,良久輕輕地道:“要是九千年前的小狐狸早一點被撿上滄陽山就好了……”

徐霜策卻淡淡道:“遲了。如今再多感化對應宸淵都是無用的,能救他的隻剩他自己了。”

應愷隻要回了上天界,其餘仙神立刻就能感知,藏在人間反而不好找。隻是不知道他此刻在做什麼,看到熟悉的岱山仙盟化為白地、繁華的臨江都熊熊燃燒,心裡是什麼感受?

宮惟百味雜陳,被徐霜策拉起一隻手往回走去。

徐霜策身量極高,而且挺拔,宮惟被他這麼一牽,還是有點像師尊牽著年少的愛徒。兩人身側雲海中的閃電終於平息,宮惟突然想起一事,抬起另一隻手摸摸徐霜策心口,擔憂地問:“還疼嗎?”

徐霜策默然片刻,才道:“早已不疼了。”

宮惟總算鬆了口氣:“那就好。哎,其實我跟曲獬一樣不會真死,千百年後天地會再次將我孕育出來,但你是人身封神,萬一你真死了可怎麼辦?那個以身相代符以後可不能亂用啦。”

徐霜策道:“但你會疼。”

宮惟隨口說:“也不是很疼……咦,徐白,你剛纔是對我說了一句情話嗎?”

徐霜策不語。

宮惟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一下又亮起來,滿心惆悵一掃而光,笑嘻嘻道:“不要害羞嘛,你再對我多說兩句好不好?你再多說兩句,我就把我其實一點也不疼,而且現在還很高興的秘密告訴你啦。”

徐霜策攥著他的手緊了緊,少頃終於問:“你一直都是這樣嗎?”

宮惟問:“哪樣?”

徐霜策低聲道:“世人誤解你,排斥你,對你刀劍相向;應愷重拾惡念,辜負了九千年前你設法為他解除殺障的苦苦奔波;連我都在轉世輪迴中忘記了你,甚至在昇仙台上險些把你一劍殺死……這些都是可以一筆勾銷的嗎?隻是因為你僥倖沒死,就可以當做一切都沒發生過?”

到最後幾個字時他聲音已經是從牙關裡出來的了。

宮惟不解地眨眨眼睛,道:“可是世人也很愛我呀。應愷想挖我眼睛的時候還哭了呢。你也隻是因為誤會纔對我出劍,最後還用以身相代術替我死了,是不是?”

徐霜策麵色雪白如冰,一言不發。

“這世上的愛恨是恒定的,猶如太極陰陽,都是自然道法的一部分。人因被誤解而收穫憎恨,自然也會因為誤解消除而收穫喜愛呀。”

宮惟偷覷徐霜策那毫不見晴的臉色,想了想又輕鬆地道:“不過話說回來,你對我的那些情意,就肯定不是自然道法中的一部分了。”

“……”徐霜策終於開口問:“為何?”

宮惟笑嘻嘻地回答:“因為太多啦,自然道法應該裝不下吧!”

徐霜策停下腳步,把宮惟緊緊按在自己懷裡,下頷緊貼著少年的鬢髮,每一下顫栗的呼吸都拂過他柔黑的髮梢。

“我對你的情意,”他低沉地道,“就是我本心追尋的大道。”

這時遠處一人禦劍匆匆而來,神劍後拖著長長的赤金氣勁,正是尉遲銳!

宮惟現在一看到尉遲銳就警鐘狂響,隨時準備阻止徐白把他倒提起來掛樹上。然而這次尉遲銳卻顧不上多說什麼,開門見山道:“謁金門使人來報,剛纔有一物從天而降,砸塌了校場。”

宮惟脫口而出:“何物?”但他心裡其實已經有了預感。

果然隻見尉遲銳眉頭緊鎖:“兵人斷手。”

滅世兵人那隻巨大的斷手足有七八丈高,數百噸重,轟然砸塌了謁金門遼闊的校場,灰煙塵土嫋嫋不息。

長孫澄風從深坑邊站起身,雙手收回靈力,麵色不是很好看:“此物中蘊藏著巨大的怨恨與惡念,離火之力極盛。我之前揣測得沒錯,怕是再過片刻就要燒起來了。”

穆奪朱愕然:“燒起來?可兵人身上的機關已經分散到人間各地了,難道……”

難道待會城市村莊、大街小巷,人間各地都要燃起那恐怖的黑火?

各位宗師站在謁金門校場上,不約而同望向遠方的蒼茫大地,各自心中不寒而栗。

徐霜策抬袖一拂,神力凝聚起一道幽幽閃光的封存法陣,將那隻斷手完全罩在了裡麵。宮惟正被他牽著手拉在身側,探出頭來問:“各地玄門都已經開始收容百姓了嗎?”

長孫澄風歎道:“談何容易!”

先前長孫澄風已傳令天下玄門,清掃各地城鎮村莊,儘量將民眾接進各大世家門派中避難。但天下玄門不過百家,百姓卻何止千萬,還有諸多不肯放棄屋舍田地、行動不便無法離開的,一時之間各地兵荒馬亂,難以形容。

宮惟理解地點點頭,道:“能收容儘量收容,過後若是真燒起來,能搜救便儘量派人搜救。此事關鍵還是要找到北垣上神,癥結全在他一人身上,須得解決了他再解決鬼太子。”

提到應愷,眾人都是一片沉默。

穆奪朱遲疑再三,還是忍不住道:“我委實不明白,應愷哪裡來這麼大的怨恨和惡念,一夜之間像是變了個人?他素來溫和、內向、從不動怒……”

宮惟心說那可不叫內向,那分明叫壓抑。九千年前鬼太子往他心裡丟下的是一顆惡種,若是沒有土壤還好,奈何應愷從小到大被迫壓抑在內心的情緒太多,那些失望、痛苦和不平最終都變成了這顆惡種的土壤――越壓抑的人爆發出來才越狠,正是這個道理。

但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麼,突然遠處一位婦人環佩叮噹、手握長劍,穿過校場迤邐而來,於各位宗師麵前盈盈一禮,眾人連忙還禮,道:“大夫人。”

宮惟一下認出她來――這位便是劍宗尉遲銳的長嫂、少主尉遲驍的母親,百年世家謁金門唯一的主母,玄門內多稱之為尉遲大夫人。

宮惟至今很喜歡她,因為當初便是她一眼看中了“向小園”

喜愛得不行,各種又親又摟,還非要說給自己兒子尉遲驍做道侶。結果天生反骨的尉遲驍當堂退婚,不僅讓“向小園”走火入魔,還差點把親媽活生生氣厥過去。

連尉遲銳也規規矩矩給長嫂行了禮,大夫人本就是女修,並不講繁文縟節,扶劍笑道:“我已安排門下子弟分頭去接應附近民眾,還要為婦孺孩童、年老體弱者逐一安排屋舍醫藥,諸多繁雜,分身無術。因此招待不週之處,還請各位宗師多多包涵。”

眾人恭敬連道不妨,隻見大夫人又轉向徐霜策,她倒不知三天前昇仙台上發生的一切,欠身笑道:“徐宗主力挽狂瀾,勇慨過人,婦道人家欽佩不已!”

不知為什麼宮惟覺得徐霜策聲音有一絲緊繃:“不敢當。”

接下來他立馬知道了徐霜策為什麼繃,因為大夫人下一句話更殷勤了:“我有一事想向徐宗主打聽。貴宗弟子向小園亦從夢境回到現世了嗎?此刻應當還是個繈褓嬰兒吧?尚未有婚約吧?”

宮惟:“……”

尉遲銳:“……”

穆奪朱:“……”

周遭空氣一片安靜,隻有長孫澄風茫然道:“向小園?誰?”

尉遲銳剛脫口而出要說什麼,被宮惟當機立斷下了噤聲術,隻來得及發出一聲短暫的:“啊――”

然後宮惟小心翼翼地從徐霜策身後探出頭,道:“尉遲夫人……”緊接著他被徐霜策下了噤聲術,亦跟著發出一聲短暫的:“啊――”

長孫澄風更疑惑了:“……‘啊’?”

穆奪朱滿臉一言難儘的表情,在他耳邊輕聲道:“向小園,徐宗主愛徒,滄陽宗繼承人。”

長孫澄風恍然大悟:“滄陽宗終於收嫡徒了嗎?是好事啊!”緊接著立刻低下頭,開始往懷裡翻找各種法寶來當見麵禮。

徐霜策有力的掌心在身側緊緊攥著宮惟一隻手,淡淡道:“承蒙錯愛,但小徒已有婚約,此事不必再提了。”

大夫人滿眼期待頓時化作了震驚:“怎可能這麼小就有婚約了?定的是哪家子弟?”

徐霜策在身後眾多難以描述的視線中沉默片刻,從容迴避了這個問題:“令郎如今還小,心性未定,此事不急。”

大夫人急道:“心性早已定了,我前日問過他的意思,他是願意的。”

徐霜策一哂:“垂髫小兒,童言無忌,不得作數。”

大夫人卻誠懇道:“徐宗主有所不知,元駒今年雖然隻有六歲,但已經是大孩子了。您隻要見他一麵……”

徐霜策拂袖轉身:“弱冠之前不談此事。”

身後尉遲銳和宮惟同時舉手想說什麼,奈何兩人都被下了噤聲術,隻能發出急切的唔唔聲。

隻有大夫人頓時驚喜過望:“當真?”

緊接著她回頭當空怒喝:“尉遲元駒――你給我下來――”

謁金門上上下下都在忙碌接應附近民眾前來避難,漫天都是子弟來往禦劍,交織成一道道絢麗的氣勁。隨著大夫人貫徹長空的召喚,一道熟悉的身影匆匆淩空而下,正是謁金門少主尉遲驍:“母親?”

徐霜策一回頭。

那瞬間宮惟清清楚楚看見了他臉上空白的表情。

蝶死夢生破滅前,謁金門少主尉遲驍二十二週歲整,回到十六年前的現世,應當變回一名六歲小兒。

然而此刻出現徐霜策麵前的“六歲小兒”尉遲驍身長八尺,手握勾陳,身形健碩利落,左袖六道金環。因為指揮子弟來往接應,此刻正忙得滿頭大汗,不住用袖口擦拭額角:“何事,母親?”

大夫人喜氣洋洋問:“徐宗主看著覺得還滿意嗎?”

“……”

徐宗主慢慢地、一寸一寸地轉過身來,居高臨下的視線在尉遲銳和宮惟兩人臉上來回移動,目光既冷且厲,一言不發。

宮惟終於費勁掙脫噤聲術,心虛搓手一臉笑嘻嘻:“眼、眼下局勢忙亂,多個人手能多幫點忙,所以那天在三途河邊你沒醒的時候,長生讓我對他侄子作了個法,恢複了蝶死夢生裡的年齡……都是長生非叫我做的!不信你問他!”說著趕緊解除了尉遲銳的噤聲術,並用“都怪你”的目光無聲譴責他。

尉遲銳終於能張開口,第一句話就是坦坦蕩蕩地對著徐霜策:“是啊,怎麼了?”

緊接著他轉向大夫人,一臉斬釘截鐵道:“這門親事我不同意,徐霜策給他徒弟定的婚約就是他自己。他倆還當著我的麵雙修呢,我都看見了!作不了假!”

啪嗒!

長孫澄風好不容易翻出幾件法寶,正提筆往紅封上寫“恭賀徐宗主喜得愛徒”,手一抖筆掉在了地上。

“………………”

一片死寂。

寒風從眾人之間呼嘯而過,半晌隻見尉遲夫人表情空白,顫聲道:“啊?!”

穆奪朱掩著半邊嘴,轉向目瞪口呆的長孫澄風,輕聲提醒:“那紅封你改成‘恭賀徐宗主喜得愛妻’還能用。”

徐霜策那雙黑沉的眼睛盯著尉遲銳,然後慢慢移向不遠處校場邊的那棵樹。

數息後尉遲銳突然反應過來了,立馬倒退三大步,一臉警惕問:“做什麼?我說錯了嗎?!”

徐霜策向前一步,伸出手。

尉遲銳閃電般向後瞬移三十丈,卻見徐霜策根本沒理他,一手按在了罩著兵人斷掌的法陣上,法陣靈光頓時璀璨了數倍,下一刻――

轟!

巨大的機關斷手爆燃起來,黑火咆哮炙熱逼人,幾欲衝破防護罩,卻被徐霜策不容置疑的神力強行鎮壓了下來!

眾人同時下意識退去半步,隻見遠處又有謁金門弟子如利箭般禦劍而來,來不及落地便寶泉喝道:“稟報劍宗!後山林中黑火爆燃!”

“報!山下村鎮黑火燒起來了!”

“報!臨南各地各處都有機關燒起黑火,水不能滅,觸之即死!!”

……

一時之間,散落在天下各處的機關零件都化作了熊熊黑火,越燒越大,烽煙四起!

徐霜策遽然發力,將法陣內的黑火硬生生壓平,隻剩下兵人斷手焦黑的殘骸。

隨即他雙掌前推,磅礴神力衝上天穹,向四麵八方環形擴散,如千萬道流星衝向各地高高燃起的硝煙!

然而這根本不夠――毀滅比保護簡單得多,燃燒所需的神力也比鎮壓和撲滅少得多。天下各地的烽煙隻弱了短短一瞬,又再度源源不斷升上天空,隱約有了要爆發性燃燒的勢頭!

尉遲銳毫不猶豫飛身去撲救自家後山的黑火,長孫澄風也立刻發傳音符去詢問钜鹿城的情況。周圍人來人往,炸鍋般鼎沸,穆奪朱在一片混亂中大聲道:“真沒辦法立刻找到應……找到北垣上神嗎?!”

徐霜策不斷加大壓向四野八荒的神力,眼神冷沉,隻一搖頭。

正當這時宮惟卻輕輕“咦”了一聲,道:“北方的火好像更大一點呀。”

謁金門大宅在山頂上,校場位置極高,四麵環顧一覽無餘。不待眾人反應過來,宮惟禦劍而上高空,停留片刻後突然迅速返回,好似發現了什麼:“徐白,徐白!”

徐霜策一抬頭。

“――北方千裡外,遂城!”宮惟兩手攏在嘴邊,大聲道:“宴春台附近的遂城火燒得最旺,神力最強盛,應愷可能就在那附近!”

一道黑袍銀劍的身影靜靜落在城牆上。

城內已被黑火淹沒,縱橫交錯的街坊如同一條條火焰長龍。腳下街道一片混亂,無數百姓拖家帶口狂奔,驚叫、哭喊、狗吠馬嘶不斷被淹沒在滾滾黑煙裡。

宴春台樂聖座下弟子正迅速禦劍來回,一批一批營救困在城中的百姓,然而那隻是杯水車薪。太多人心懷僥倖不願放棄打拚了一輩子的家產田地,拖到最後逃跑不及,隻能困在烈焰中聲嘶力竭地哭嚎:“救救我們呀!”“快來人啊!”“救救我們吧!”……

應愷重重閉上眼睛。

“救救我們吧!”他聽見九千年前跪在山門下的百姓在哭號,一聲聲喧囂震天:“那些是我們的家園田地,我們的車馬牛羊呀!”“治水?你瘋了麼?”九千年前徐霜策的聲音冷靜犀利、毫不留情:“靈力多得用不掉還不如把這上萬災民轉移到上遊去,田地財產你管那麼多作甚?!就非得這麼有求必應?!”

然而山門前淒厲的哭聲就像釘子一樣無時不刻往耳朵裡鑽:“你們不是修仙之人,不是要成仙成神的嗎?”“救救我們的家園吧!救救我們啊!”“見死不救,豬狗不如啊!”

……

應愷猛地睜開眼睛,眼底血絲通紅。

轟隆一聲巨響,不遠處成排的街坊完全坍塌了。烈焰呼嘯爆燃,火星瘋狂迸濺,還有人徒勞地運水試圖救火,更多人逃跑的背影晃動不清。

“你看到這些,心裡真的高興嗎?”虛空中宮惟那雙澄澈的眼睛好似仍然望著他,眼底盈滿了憂傷。

“――如今的北垣與蝶死夢生裡的應師兄相比,哪一個更高興一點?”

應愷用力按著心腔,五指深深陷進袍襟。

好疼啊,他想。

誌願得償的滋味不應該是最痛快的嗎,為什麼會這樣撕心裂肺的疼呢?

“哇――”

一個幼小的身影在大街上跌跌撞撞,是個約莫四五歲的小女孩,穿著臃腫的花襖子,梳著淩亂的羊角辮。許是混亂之際被家人丟了,滿臉都是灰煙,走幾步就摔在地上,又用兩隻烏黑的小手撐著地麵爬起來,一邊胡亂抹眼淚一邊踉踉蹌蹌地往前奔。

“娘――爹――娘――!”

應愷望著她的背影,突然有一絲恍惚。

相似的哭聲從記憶深處浮起,那是年幼的尉遲銳剛被送到褪婀不久,少年躲在假山後的池塘邊死死咬著自己的拳頭,最終還是沒忍住,像個孩子一樣痛哭失聲:“我娘她隨我爹去了,我沒有娘了――哇――”

年幼的宮惟也蹲在邊上哭,不過那是因為剛纔手欠招惹小尉遲銳結果被打哭了。哭了會兒他抹抹眼淚,懂事地安慰尉遲銳:“沒事,長生,我也沒有爹孃,人總會死的,以後你就習慣了。”

結果尉遲銳一聽哭得更厲害了:“哇――!”

“娘!你在哪!娘――”

小女孩突然撞上了麵前的人影,一下跌坐在地,茫然抬起頭,含著淚水的大眼睛望向這個穿著黑衣服的、高高的年輕男子。

應愷閉了閉眼睛。

――明明完全不同,但那張滿是淚痕的小臉卻與記憶深處的小尉遲銳重合了,再一恍神間,又好像與年幼時的宮惟重合,彷彿回到了那場美夢中熟悉的褪婀。

“我、我娘丟啦。”小女孩抽抽噎噎地哭起來,成串淚珠滾落臉頰,奶聲奶氣地張開手:“求、求求你救救我,哇――”

求求你救救我。

應愷終於慢慢跪下來,像夢遊一般,伸手抱起哭泣的小女孩。他滿心空白茫然,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,也不知道這樣做到底有何意義,就這麼任由小女孩像抓到救命稻草般摟著自己的脖子,一步步蹣跚地穿過黑火,抱著她走向城外安全的地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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