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七隻羊

祁漾感覺自己又醉了，他的思維變得很遲緩，整個人暈暈乎乎的。

回家的車上十分安靜，外套的帽子蓋住了他大半張臉，他掩著視線靠在車窗邊，從帽子的縫隙間望著飛速倒退的街道夜景。

燈光好像在流動，流成了一條筆直的線。

大概是車外氣溫太低，玻璃上很快起了一層蒙白的霧氣，筆直的光線慢慢融成粗糙的光斑。

外麵真的冷嗎？

祁漾輕輕眨著眼睛，睫毛扇動了幾下。

為什麼他這麼熱。

好熱。

他慢吞吞的想著，為什麼還不到家，他家裡有空調，有空調就涼快了。

嗡嗡，祁漾聽到了手機的震動聲，下一秒餘光就瞥到了陸京遲低頭回訊息。

祁漾愈發安靜了。

陸京遲的訊息是陳北星發來的。

老陳：忙不忙，這兒有個模型你看看。

陸京遲：忙。

老陳：？

老陳：這個點忙什麼呢？

陸京遲：忙著哄人。

聚餐的地點離祁漾家十五分鐘的車程，很快就到了，祁漾捂著衝鋒衣的帽子下了車。

其實外麵還是挺冷的，祁漾酒醒了一大半，站在原地安靜如雞。

“秦加一說你上週忙，今天應該忙完了吧？”

祁漾下意識回：“秦加一胡說什麼……”剛說出口就反應過來了。

什麼秦加一說他忙，他剛沒多久纔像個火藥桶一樣問了陸京遲你不知道我在躲你嗎？

陸京遲說知道。

他拽著衣角有點尷尬，輕輕“嗯”了聲。

陸京遲在給他台階下。

這個台階給的實在……趁腳。

祁漾乖乖順著台階下來了，說：“陸京遲，謝謝你幫我要的簽繪。”

沒等陸京遲又說什麼，他就忙補充道：“順路的也謝謝你。”

雖然他很清楚，六個老師的簽繪，順到馬裡亞納海溝了都。

陸京遲垂眸看著他：“明天見。”

祁漾點頭。

本以為這晚一定會失眠，結果祁漾一覺睡到了上午，外麵還是個豔陽高照的大晴天。

祁漾打著哈欠回憶了下昨天晚上，心裡美滋滋的，還要裝模作樣歎口氣，唉，這個陸京遲，人還怪好的。

祁漾起床收拾好自己，中午在外麵吃了個飯，下午高高興興的回了學校。

彼時秦加一正吊在床邊做引體向上，做了十幾個就累得氣喘籲籲，跳下來問一旁正在看資料的陸京遲：“陸哥，你引體一般能做多少個？”

陸京遲頭也沒抬：“沒數過。”

秦加一又拿起地上的啞鈴練了幾下，對著鏡子觀察自己的背肌，觀察了老大半天總覺得不滿意，又探頭去問：“陸哥，你平時都在哪健身？”

陸京遲：“健身房。”

秦加一“哦”了聲，又去看自己的肱二頭肌，伸手捏了幾下後再次開口：“陸哥，你看我，看我還有進步的空間嗎？”

陸京遲終於掀了下眼皮，看了片刻後淡淡說：“很大。”

秦加一一副被打擊到的樣子：“不可能啊，我練了好幾天呢。”

祁漾回來的時候正撞上秦加一在鏡子前搔首弄姿，他抬了下眉毛，困惑的看著他：“你幹什麼呢？”

秦加一見了他，驚奇道：“呦，失蹤人口迴歸了。”他跑上去攔在門口：“上週你神出鬼沒的，我一個星期沒見著你人影，然後和社團一哥們一塊去健身了，一個星期的成果，看看。”

祁漾：“……”

“看什麼？”

秦加一很不可思議：“看肌肉啊，看我的肱二頭肌啊！”

祁漾睜大眼睛：“看不到。”

秦加一：“怎麼可能！”他抬著自己的胳膊往祁漾眼窩裡湊：“這不是肌肉嗎？這麼硬！”

祁漾的眼睛裡就寫著無語兩個字。

秦加一言之鑿鑿：“你不能因為你身邊有個top就否認我這種middle的存在，你這種行為是不對的，不利於我們的友誼長期發展。”

祁漾掃了他一眼，秦加一又興致沖沖的給他展示背肌，展示胸肌。

祁漾給他蹦了個詞：“Bottom.”

秦加一：“？？”

“我這個身材怎麼可能是bottom。”秦加一死不信邪，圍著祁漾嚷嚷：“你等著吧，給哥們一個月時間，哥們練成陸哥那樣，給你當人體模特，專屬的那種。”

祁漾繞開他到了自己桌邊，把書包裡的數位板放下：“秦加一，你這樣的治好了也是流口水我說真的。”

秦加一抱臂站在他旁邊，安靜了兩秒：“其實我還有腹肌……”說著就要脫掉身上的灰色工字背心。

結果剛掀了個角，肩頸就被一條健壯有力的胳膊圈住了。

頭頂上方傳來的聲音冷淡又不耐：“不是要去健身房嗎？走吧。”

秦加一：“誒？誒？”

陸京遲：“我陪你練。”

“啊？真的啊陸哥？”

秦加一就這麼被陸京遲拖走了，看起來不像是要去健身，像是要去行刑。

門“啪嗒”一聲合上了。

祁漾：“……”

搞什麼啊，真服了。

祁漾畫了一下午稿子，一直到傍晚，陸京遲和秦加一纔回來。

準確的來說，陸京遲是走回來的，秦加一是爬回來的。

祁漾看著遊魂一樣的秦加一，愣道：“你怎麼了？”

秦加一輕飄飄揮了揮手，然後就爬上了床，之後癱在床上再也沒起來。

祁漾看向陸京遲：“你揍他了？”

陸京遲沒說什麼，走到自己桌子前，從抽屜裡拿出一個盒子遞給他。

“簽繪。”

祁漾安靜了。

揍就揍吧。

然而實際上秦加一隻是在健身房被陸京遲練廢了而已，去之前秦加一路上放了不少大話，還很有義氣的說他以後要給祁漾當專屬人體模特。

陸京遲胳膊架在他身上，聞言輕聲說了句：“這樣啊。”

秦加一：“那當然，我和羊羊四五年的感情我能說假嗎？羊羊肯定願意當我的模特，所以我給羊羊當模特也義不容辭好吧。”

陸京遲一言不發。

秦加一：“陸哥你說我都哪裡需要加強一下？腰腹？胳膊？或者胸？”

陸京遲淡淡瞥他一眼：“都需要。”

秦加一拍拍胸脯道：“那陸哥你今天別手軟啊。”

陸京遲“嗯”了聲：“由你。”

然後c棟的健身房一下午都響徹著秦加一的慘叫聲。

秦加一練了二十分鐘就想跑，結果每次都是剛跑兩步就被陸京遲一胳膊圈回來。

跑無可跑。

現在秦加一躺在床上，終於明白祁漾為什麼要躲著陸京遲了。

太恐怖了。

秦加一這輩子都不想聽到健身這兩個字了。

祁漾當然不知道秦加一在想什麼，他捧著盒子裡的那六張簽繪，反覆欣賞了足足半個小時。

他覺得陸京遲真是個大好人，怎麼那麼好呢，簡直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人。

他心裡給陸京遲戴了八百頂高帽，早就忘了《魔王的男寵》無刪減全十二冊的事。

欣賞完以後祁漾把那六張簽繪又仔仔細細放回了盒子裡，小心翼翼的蓋好，打算改天帶回家裡供起來。

“羊羊，我們點燒烤，你吃不吃？”

紀允正抱著手機在外賣平台上亂逛，順嘴問了祁漾一句。

老幺紀允林驊他們最近一直在跟著專業課老師拍紀錄片，不是到處跑就是埋頭剪片子，好不容易有這麼悠閒的一個晚上。

祁漾抬起頭：“那我要一杯奶茶吧。”

紀允應聲，又問了秦加一和陸京遲。

秦加一癱在床上氣若遊絲的要了一堆炸串。

紀允邊聽邊點，點到最後都笑了：“你他媽的餓死鬼投胎啊，行了，都點了……陸哥呢？”

陸京遲恢複了和秦加一出去健身前的姿勢，不緊不慢的翻著手裡的資料，隨口道：“不用。”

紀允：“行。”

外賣是半個小時以後到的，紀允他們三個人湊在一塊擼串，時不時遞一根上去給秦加一，偶爾還回頭問一嘴祁漾。

祁漾抱著奶茶在看動漫，托腮回道：“不吃了，等會想去洗個澡。”

他們點點頭也就沒再客氣的招呼，祁漾一開始的視線一直都在電腦螢幕上，看得十分認真。

結果不知道過了多久，祁漾突然聽到身後一陣開衣櫃的聲音，他偶然抬起頭一瞥，發現陸京遲在換衣服。

咚。

祁漾心跳漏了一拍，忙不迭收回視線，還欲蓋彌彰的轉了個方向。

“現在洗嗎？”

身後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。

祁漾反應了好一會才意識到在問自己，他抬頭：“啊？哦，現在，現在不洗，你先洗吧，我等會。”

“嗯。”

他心臟撲通撲通的跳著，注意力早就從電腦上播放著的動漫轉移到了身後。

哢噠。

衣櫃門合上了。

到桌子前拿了什麼東西。

進了浴室。

兩分鐘後，祁漾聽到了嘩啦的水聲。

祁漾：“……”

他安安靜靜的縮在椅子上，半點聲音都不敢出，很做賊心虛。

……當然，嚴格意義上不叫做賊心虛，是做gay心虛，再忍忍吧祁漾，你是為了簽繪回來的，要能屈能伸。

祁漾咬著奶茶吸管不斷給自己洗腦，看不見看不見看不見看不見，聽不見聽不見聽不見聽不見。

他強迫自己把注意力再次拉回螢幕上，好不容易纔跟上動漫裡的劇情進度，誰知沒過太久，浴室門就又開了。

祁漾頓時開始渾身刺撓。

浴室裡清爽的水汽不斷往他鼻尖兒跟前湊，晃來晃去，繞來繞去，好像就想告訴他，回頭看看，回頭看看，陸京遲剛洗完澡，剛洗完澡啊你都不看，好像剛洗完澡是個多了不得的大事。

祁漾被奶茶嗆了一口。

剛洗完澡怎麼了說得好像誰沒洗過澡一樣。

他心裡碎碎念著，頭卻埋得更低了。

“臥槽！”

這是紀允的聲音。

“陸哥這身材牛逼啊。”

這是張臣彥的聲音。

祁漾心裡木木的：“……”

陸京遲最好是穿著上衣出來的，這可是六人寢室，怎麼能不穿上衣呢，不穿上衣的都應該拉去走廊裡罰站……

“祁漾。”

祁漾頭已經埋進了電腦裡，聲音低得快聽不見了：“怎麼了……？”

陸京遲站在他身邊，垂眸片刻：“收拾幹淨了，去吧。”

祁漾大腦已經從木木的轉成空白的了，他胡亂應答了句：“好，我知道了，我等會就去……”

他當了會鴕鳥，等到寢室安靜下來他纔打算偷摸以最快的速度跑進浴室。

結果他剛起身就一悶頭撞進了陸京遲懷裡。

祁漾：“？”

陸京遲身上掛了塊毛巾，正在他身後拿著手機低頭回訊息。

祁漾被自己口水嗆得狂咳，踉踉蹌蹌繞開陸京遲就衝進了浴室。

靠。

祁漾躲在門後心跳如雷。

還真他媽不穿上衣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