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誰怕誰》 002

二零一五年的兒童節,殷遙過得十分操蛋。

她拍到了yin

studio

開業以來最糟糕的模特。

那天晚上,黃婉盛的電話打來時,她還在棚內,當天的拍攝還剩最後一套,模特換好衣服,在背景板前就位。

殷遙看一眼光線,說:“反光板撤掉。”

一旁的調光師立刻上前照做。

不知是不是急於收工,模特終於有了點開竅的苗頭,助理汀汀站在飲料桌旁看著殷遙按快門,長長地舒了一口氣。

這模特明顯是個新人,鏡頭感和表現力極差,甚至還有點聽不明白話,倘若不是搭上甲方高層的關係,以她白天的表現,恐怕三年內都進不了yin

studio的攝影棚,更不用指望讓殷遙給她掌鏡。

可這圈子就是如此,找對了人,就什麼都有了指望。

晚上九點,拍攝終於結束。

甲方執行主編邀請大家一道去用宵夜,殷遙直接拒絕。等甲方人一走,汀汀過來叫大家去休息室吃宵夜。

緊繃了一天的影棚內瞬間鬆乏了,大家一邊收東西,一邊喊“謝謝老闆”。

汀汀告訴殷遙:“黃小姐又來了電話。”

殷遙給黃婉盛回了電話,講完幾句就離開攝影棚。

等汀汀再見到她,已經是吃完宵夜散場時,大家走出休息室,看到殷遙從二樓辦公區出來,她換掉了襯衣長褲,穿一件黑色長裙,沿著樓梯走下來。

頭頂那束軌道燈太亮,她的肩頸白得有些晃眼。

汀汀和其他同事都不是第一回看她工作完即刻換裝,早已曉得他們殷老師上工下工兩個樣子,據說她母家是蘇州人,她長相氣質都隨母親,生了一副抱不動相機的模樣,上工時倒是不嬌不弱,隻是離開攝影棚,不扛機器時,她愛穿裙子,也愛玩,交際不少,像這樣一收工就趕場子的情形並不少見。

大家見怪不怪地和殷遙打了招呼,隻有新來的實習助理看呆了,等人走遠仍挪不回眼,驚訝道:“殷老師穿得這樣好看,是見男朋友吧?”

沒人回答他的問題,大家默契地以笑帶過,隻有調光師大哥一臉滄桑地拍拍他的背:“老闆的八卦隻看不聊。”

殷遙是打車走的,黃婉盛發來的地址並不陌生,到了附近,司機找不到地方,全靠她指路。

侍應生認識殷遙,妥貼地引她去包廂。

進門便看到了黃婉盛,到底是女明星,整桌人就屬她最亮眼。

黃婉盛招手:“遙遙!”

殷遙走過去,看了一眼,除了幾個作陪的年輕女孩,其他都算熟臉,個個都有“某總”或“某公子”的名頭。

這是哪種飯局,一看便知。

殷遙還未落座,就有人開口:“殷小姐姍姍來遲,該罰吧。”

立刻有人笑著駁道:“什麼殷小姐,叫殷老師。”

“什麼殷老師,叫殷老闆!”

說話的是靳家的小公子靳紹,他天生花蝴蝶,哪兒有局,哪兒就有他,這人語調誇張,惹得一桌人都笑,笑完才正經說起話,有人問殷遙:“昨兒見你哥哥,說你成工作狂,家都不回了?”

殷遙坐下來,說:“您也知道,我哥哥好凶,沒勁得很,他管我像管小學生,我哪敢回他那兒?”

她講話音色一貫柔軟,明明在抱怨,聽起來更多的卻是兄妹親近的意味。

靳紹聽完哈哈大笑,深有同感:“你哥哥是真沒意思,放我兩回鴿子了!”

這話題一轉,幾個熟識的便跟著吐槽,殷遙趁他們說話的空檔吃東西,這家的甜點是她心頭好。

黃婉盛小聲提醒:“少吃點,太甜。”

殷遙說:“我又不是女朋星。”

“是是是,你不用控製體重。”黃婉盛調侃她,“今天拍哪位帥哥,這麼敬業?”

“不是帥哥,”殷遙邊吃邊答,“女模特。”

黃婉盛:“漂亮嗎?”

“沒你漂亮。”

黃婉盛嗔笑:“又哄我。”

聊了一會兒,時間不早,幾位“上了年紀”的先走了,留他們年輕人繼續。

桌上又推杯換盞,靳紹吆喝著,連罰殷遙三杯。

今天無人管束,殷遙也很放肆。

喝到五分醉時,侍應生引了個人進來,殷遙以為自己喝高了眼花,直到聽見靳紹和那人講話,喊他“津南哥”,才確定真是他,梁津南。

梁津南看起來像是剛談完事情,穿一身剪裁講究的襯衣西褲,瘦削挺拔,搭上那樣得天獨厚的一張臉,隻要站在那裡,輕易就成為焦點。

從頭到腳,一身壓死人的貴氣。

包廂裡幾個小姑娘都看向他。

梁津南在靳紹身邊落座,目光越過滿桌的盤碟杯盞,落在對麵。

梁津南的眼睛長得好,看人的時候眼底深得像藏了別樣的情意,他薄薄的唇動了下,似乎要開口,靳紹卻在這時喊著要罰他的酒,又叫身邊一個漂亮姑娘去給他倒酒。

隻要有靳小公子張羅著,就沒有一秒會冷清。

殷遙在這熱鬨中起身去洗手間,她沒去包廂裡那個,推門出去了。

黃婉盛跟過去,問:“他怎麼來了?”

“不知道。”

殷遙麵色平靜,黃婉盛也分辨不出她心裡究竟如何,隻說:“早知道,不叫你來了。”

“沒關係,遲早得碰上。”

“那……”剛要開口,手機響了,黃婉盛走到一旁接電話。

殷遙聽她講了兩句便知道是她新交的男朋友,兩個人因戲生情,在一起不過一個月,正是如膠似漆的時候,可惜通告排滿,隻能見縫插針地找些碰麵機會。

黃婉盛講完電話,見殷遙靠在牆邊笑著看她,有點兒無語:“你看戲呢?”

“嗯。”殷遙打趣道,“他來接你過兒童節麼?”

黃婉盛被她逗笑:“是啊,你跟我一道走吧。”

殷遙搖搖頭,“我不做電燈泡。”

“那你怎麼回去?”

“等會兒叫周束過來就行了。”

周束?

“那個小模特?”黃婉盛驚訝,“還沒散啊?”

“嗯。”

黃婉盛:“你喜歡他?”

也許是酒喝得過頭,殷遙的臉有些紅,眼神也不太清明。她答非所問:“他挺可愛的。”

黃婉盛走後,殷遙獨自在走道視窗靠了一會,回到包廂,那幾位公子哥兒已經在裡間開了局,搓起麻將來。

真是好興致。

外間空蕩蕩,桌上好酒卻剩不少,殷遙給自己倒了一杯,然後給周束髮微信,問他在不在北京。發完她就放了手機,好像並不是一定要等到回覆。

此時此刻,在朝陽區的另一頭,周束正開開心心地擼串兒。

夏天夜晚的大排檔,煙火氣十足,一個人喝酒也不顯得孤獨,況且周束今天心情好,因為明天又有活兒幹,要給一個品牌走台,那個品牌從前他想都沒想過。

雖然對方沒講明,但周束能猜到是因為殷遙。

周束一直覺得自己走了狗屎運。

大概一年前,他最窮的時候,接了幾個項目都沒結到錢,實在被逼得沒辦法,打聽到那個賴皮編輯的行程,混進棚裡堵他,結果差點被對方叫人打了。

就是在那時碰到殷遙,她當天也在,隨口幫他講了兩句話,他免了一頓胖揍,還順利拿到簽單要回了賬。

他等在停車場,等到她出來,跑去跟她道謝,殷遙當時給了他一張名片,他循著手機號加到殷遙的微信,後來她有次吃飯,忽然發訊息讓他過去,再後來不知怎麼的,偶爾有飯局,殷遙就會叫上他,幾次之後,旁人看他的目光就有些曖昧。

周束也想過殷遙是不是看上了他,畢竟他是個模特,自問身材沒的說,臉也過得去,不過後來多相處幾回他就不這麼自戀了。

她根本不碰他。

周束年紀不大,江湖經驗不淺,人也聰明機靈,他在這一行摸爬滾打過,知道臉皮厚點活得好。進了這圈子還裝個屁的清高?

不管殷遙是出於什麼想法,他都挺樂意的。

於是就這麼一直持續到現在。

這半年來通告多了不少,雖然殷遙沒直接給他什麼,但那些人是看誰的麵子找他,周束很清楚。

隻是,這次的機會真的來得出乎意料,那天接到電話他特別興奮,但掛掉後又有些手足無措。他覺得,這次的走台不是誰看殷遙的麵子就會主動給他的,所以很可能是殷遙為他開了口。

這種人情就太大了。

厚臉皮的周束產生了一點心理負擔。

這點負擔和興奮相比幾乎可以忽略,但他是憋不住事的人,幾罐啤酒下去,忍不住要找個人說說。

周束十七歲離家北上,漂泊五年,身邊來來往往稱兄道弟的不少,但真正算作朋友的就一個――他的室友肖樾。周束最落魄的時候曾經在肖樾那兒白吃白喝三個月,加上房租,差不多搜颳了人家一部戲的片酬,這種落難兄弟情還是很經得起考驗的,他幾乎什麼事都不瞞肖樾。

肖樾今天殺青,快淩晨的夜班飛機回北京,現在還在蘭州。

周束給他發微信,把事情講了,問出自己的困惑:你說,她到底圖什麼,她又不睡我,我又沒獻身什麼,值不了這麼大回報吧,我這是不是有點兒……德不配位?

周束一貫亂用成語,反正意思到了就成。

結果等半天纔有回覆,點開一看,差點氣絕。

肖樾:是有點兒。

這傢夥平常當麵聊天話還多點,微信上簡直悶蛋一個。

周束正準備一個電話打過去,忽然又來一條訊息,一看是殷遙發來的,他立刻回了。幾分鐘後,殷遙發了定位過來,問他有沒有空。

周束對她充滿感激,當然不會拒絕,他匆忙結賬,叫了輛車。

路途不算近,這個點該堵的地方還是堵。

周束不清楚殷遙那邊什麼情況,以為和以往一樣,喊他過去是陪著吃飯喝酒,誰知到了地方,卻看到殷遙在包廂門口被一個男人拽著手腕拉扯。

他趕緊跑過去。

殷遙這時掙脫了梁津南,她站不穩,往前撲跌,周束及時扶住了她,聞到她身上濃鬱酒氣,又見她臉很紅,神色不對,才知道她喝多了酒。

周束沒見過她這個樣子,有些擔心:“殷遙姐?”

殷遙靠在他身上,回頭看了一下,聲音含糊不清:“走啊。”

“哦。”周束趕緊拿過她手腕上的包,扶她進電梯。

外頭街上依然燈火絢爛,人潮攘攘。

周束叫了出租,把人扶上車,問她是不是回家。

殷遙頭暈得厲害,晚風一吹,醉意更甚,她渾渾噩噩說了句“隨便”,一沾座便昏睡過去,叫都叫不醒。

司機師傅一連問了幾遍“去哪兒”,周束沒轍,他跟殷遙這麼久,還不知她住哪,她從沒帶他回過家。想找個酒店也不行,現在身上就一個手機,沒帶證件,翻了翻殷遙的包,她也沒有。

周束無奈:“大哥,您先走著,先走著!”

司機師傅是個實誠人,自個兒瞎開了兩條路,憋不住了說:“這麼走著不是事兒啊,您到底是去哪個地兒,有個準話沒有?”

殷遙睡得絲毫沒有要醒的意思。

周束一咬牙,把自己住處的地址報給了司機。

他當然不是想做什麼,隻是殷遙這個樣子,也隻能帶回去,他那小破床至少可以讓她睡個覺,反正他明早四點就得出門,沙發上湊合幾個小時沒問題。

對,就這麼辦。

……

殷遙睡了好長的一覺,醒來頭痛欲裂,記憶殘缺不全。

宿醉果然要命。

她躺著沒動,拿手遮住眼睛,緩了兩分鐘,轉過頭,藉著視窗照進來的充沛陽光看了看這個房間――牆上的畫報、半敞著門的簡易衣櫃以及衣櫃裡的衣服……

這是周束的房間。

屋裡很安靜。

殷遙輕輕吸了一口氣,撐著手肘坐起來,將放在床尾的包拿過來,摸出手機摁了下,仍然黑屏。

沒電了。

殷遙想了想,確定今天沒有拍攝,便很坦然地繼續坐著。

五分鐘後,她起身下床,開門出去。

客廳沒人。

這房子不大,整個結構一覽無餘,兩室一廳的老房子,裝修早已過時,白牆上留了些斑駁的汙跡,瓷磚地麵磨損過度。

屋裡收拾得一般,沙發和餐桌都放了雜物,挺亂,玄關那邊的牆麵有排掛衣架,掛著球服和棒球帽,鞋架最底層卡著個籃球。

一眼能看出是男人住的屋子。

殷遙確定了衛生間的位置,過去上廁所。

衛生間倒不算小,分了兩小間,洗手檯在外麵,殷遙出來洗手時看到鏡子裡的自己,長髮淩亂,一臉殘妝,實在狼狽。

她用了洗手檯上的男士卸妝水和洗麵奶,這時聽到對麵臥室門打開的聲音。

殷遙以為是周束,沒有在意,直到沖掉臉上的泡沫才轉頭看了一眼,這一看,視線就頓住了。

不是周束。

沙發那邊,一個瘦高的年輕男人,穿著黑色的運動衛褲,他手裡一件同色t恤,還沒來得及穿上。

2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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